身为童工: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吗?
编者按 2013年年终岁末,一则“深圳某工厂涉嫌非法使用数十名童工”的新闻触动了很多人的神经,更让人揪心的是,对于“获救”,这些“童工”所表现出的,更多是忧愁而非欢喜。
一边是“有米饭有肉吃,每月还有2000元报酬”的非法就业;另一边是“只有土豆和玉米、每日劳作、没钱念书”的家乡生活。摆在童工面前的选择,直观而又残酷;童工问题,复杂而又沉重。
“不想回家,这里每天都有米饭和肉”
“不想回家,回去也没事可做。”坐在记者面前的,就是近日被媒体报道的深圳一家电子厂的“童工”们,他们的脸上,稚气未脱,眼里满是对城市生活的不舍。
2013年12月,深圳宝安区一家电子厂被举报涉嫌非法使用数十名童工。前不久,记者来到这次涉事的企业——深圳市可立克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公司位于深圳市宝安区福永街道,厂区比较宽阔,因为是上班时间,厂区大院里见不到什么人。经过多次努力,记者终于见到了5名来自四川的彝族员工。
在这5名员工中,有1名自称36岁的女员工,其余4人两男两女,看上去像孩子,仅凭外表观察无法确认他们是否超过16岁。这4名“孩子”皮肤黝黑,比较羞涩。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因为近几日多被打扰而产生了警惕,在交谈中他们经常用彝族语言进行沟通。4个“孩子”的普通话不太熟练,一句话需要反复解释他们才能理解。
记者从劳动部门了解到,这些“孩子”是经中间人介绍于2013年12月21日入职可立克公司电源制造部,从事组装和包装工作的,当月27日即遭人举报。
虽然才到深圳几天时间,除了言语间的羞涩外,看得出“孩子”们对城市的生活非常满意,也非常愿意融入其中。两个“男孩”虽然瘦小,但都“时髦”地烫了新发型,把头发染成了淡黄色。
“孩子们”最初还不怎么能跟记者对话,慢慢地话开始多了,他们时而忧郁地皱皱眉,时而羞涩地咧嘴笑。对于家乡,他们既有眷恋,又有忧愁。
“不想回家,回家只能吃玉米和土豆,在深圳天天都可以吃到米饭和肉。在家里,只有过年时把猪杀了,才能吃到肉。”一位小姑娘如此直白地说。
记者问:“那今天中午吃了什么呀?”这位小姑娘开心地说:“吃了肉啊,每天都有肉,很好吃!”
“米饭”和“肉”就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所以即便在深圳“每天都要上11至12个小时的班”,他们也觉得很好。
谈及即将要起程回家乡,“孩子”们都略显无奈和惆怅。“出门前,爸爸妈妈攒了好几个月,才凑够500块的路费,坐了三天三夜的车来到这里。本来说一个月有2000块工资的,现在就这样回去,什么都没有了。”一个小姑娘说。
“回去还是帮父母干农活、种地呗,不过现在冬天,也没什么活可干,回去待段时间再出来吧。”另一个“孩子”说。
回不去的故乡
位于四川西南部的凉山彝族自治州,1956年通过民主改革,实现了从奴隶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一步跨千年”的飞跃。2011年,凉山州经济总量突破千亿元,居全省31个地市州的第七位。
然而,作为彝族聚居区,截至2013年8月,凉山州还有贫困人口108万,占全州总人口23%强。复杂的地形和自然、历史条件,仍然制约着凉山州经济社会发展。
贫困问题不是短期能解决的,提高凉山的总体人口素质才是关键。据统计,截至2012年底,凉山州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已超过98%,彝语和汉语的“双语”教学也在大力普及。
但凉山州个别地区的基础教育现状依然让人担忧。以凉山州盐源县某镇中学为例,这所山区九年制学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学生都是彝族,学生学习积极性不高,成绩不理想,辍学现象普遍存在。2012至2013学年期末考试,这所学校一到九年级没有一个班的语文平均成绩达到及格线,数学也只有一个班的平均成绩刚刚及格,分数为61.96。
记者在凉山州走访时发现,由于人口居住分散,交通不便,加上彝族群众大多在山上或半山处居住,孩子们上学路途遥远,有的需要步行四五个小时甚至更久。天不亮就出门,到校已是中午的现象较为普遍,而很多学生又无法承担寄宿学校的费用,最终只能辍学。
除了上学路程的艰难,家长观念落后,也成为学生辍学的重要推手。由于凉山农村人口文化水平普遍偏低,许多家长不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认为孩子读书也没什么前途,不如回家务农或者早点出去打工赚钱。
如今,这几个“孩子”已经踏上回乡的路途。在另一边等待他们的,是继续过外出前的生活。
广东星辰律师事务所律师张付忠表示,法律上仅对使用童工有禁止性规定,却缺少对童工被解救后相应的扶助措施。以法律的名义将这批人遣送回老家,其实只是善良者的一厢情愿。为了改变命运,很多孩子还是会选择离家务工。因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家乡的现实很无奈。
从留守到童工
此次深圳童工事件由于涉事人数多,备受社会关注。事实上,非法使用童工的现象早已是长期存在的社会问题。
据东莞市人力资源局数据显示,仅去年三季度,东莞就有11家企业非法使用童工,主要集中在技术门槛较低的包装、玩具、电子、食品等小作坊企业。
2009年,广西贺州市平桂管理区公会镇杨会村村民杨万文,非法组织小学生利用课余时间在自家作坊内非法加工爆竹,发生爆炸事故,导致当场死亡1人,受伤13人。事故死伤的14名学生中,最小的7岁,最大的15岁。
尽管有着血与泪的教训,但非法使用童工依旧屡禁不止,除了涉事企业为牟利铤而走险、户籍信息核实困难、童工使用隐蔽性强等因素外,一些贫困地区留守儿童,由于自幼家境贫寒,上学条件艰苦,从小便对外出打工挣钱有了很强的渴望。
半月谈记者曾于去年走访广西、贵州、青海、陕西、安徽、江西、福建等省(区)的集中连片特困地区,对在那里生活的四千多万14岁以下儿童的生活状态做了详细调查。这些孩子中,相当一部分属于留守儿童,长期物质匮乏使这些贫困地区的孩子很小就养成了坚韧耐劳的性格。
在世界观逐步形成的特殊年龄阶段,不少孩子对金钱有着强烈的渴望,他们渴望成为富人、老板,甚至羡慕打工挣钱的哥哥姐姐。对于他们而言,“知识改变命运”远不如尽早外出打工挣钱来得实际。
铲除贫困的“土壤”
迫于生活的压力和现实的无奈,很多贫困地区的农村留守儿童选择少小离家,外出打工。然而在内心深处,他们对校园还是有着很深的眷恋。在与此次涉事的4个“孩子”对话时,当记者问:“如果有机会让你们免费上学,你们愿意上学还是打工赚钱?”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上学!”
在这些孩子的眼中,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他们告诉记者,在凉山老家,父母一年才赚一两千块钱。虽然国家免除了义务教育阶段的学费和杂费,但是上学的食宿费用仍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在老家,很多家庭都有四五个孩子,家里那么穷,还都去读书,太奢侈了。因此,村里的孩子大多辍学在家干农活或者外出打工,不少孩子压根就没上过学。
事实上,为保障未成年人受教育权利、降低义务教育阶段学生辍学率、让学生掌握一技之长,进而从根本上遏制童工现象,近年来,国家和地方都有着不同层面的探索。
2012年8月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对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提出了指导意见,提出要科学制定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规划,严格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撤并程序。意见颁布后,河南、新疆、安徽、江西、河南、宁夏等地立即停止撤并学校。
地方层面,各地不断加大对义务教育阶段的投入,通过加强农村校舍基础设施改造、教师轮岗等方式,促进农村义务教育均衡发展。一些地区还探索免费学前教育,或免费中职、高职教育,让学生掌握一技之长,从而有更多的机会改变命运。
广西百色市近年来就探索整合各方扶贫资金用于职业教育,将农村贫困家庭子女集中到试点学校就读,免除学费、补助生活费,接受中等职业教育并优先安排就业。通过“一人读书,带富一家”的作用,探索出了一条职业教育扶贫新路。
贵州省在职业教育层面更进一步,于2013年在全省范围内实施了“9+3”计划,即巩固提高9年义务教育和实行3年免费中等职业教育。并压缩行政经费5%,用于发展教育。
同时,为了遏制近年来农村义务教育阶段辍学率不断上升的趋势,一方面,要求义务教育阶段学生接受完小学六年教育,应整班升入初中学校,整班移交实行免试就近入学。落实县长、教育局长、乡(镇)长、村长、校长、家长、师长等“七长”“控辍保学”责任制。
另一方面,推行3年免费中职教育。从2013年秋季学期起,全面免除中职教育学费,75%以上中职学校一、二年级学生享受国家助学金。并从2014年起,在武陵山区、乌蒙山区、滇桂黔石漠化区三大集中连片贫困地区,推行初中毕业班整班交接就读普通高中或中等职业学校。
通过狠抓“控辍保学”,贵州省2013年小学、初中辍学率分别降低到1.36%和2.89%,据统计,2013年,贵州省中职招生30.5万人,中职在校生规模创历史新高。这些措施都有效避免了农村的未成年人过早辍学,同时通过教育扶贫,使农村学生拥有一技之长,从根本上摆脱贫困,从而改变产生童工的“贫困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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